「昔者莊周夢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。自喻適志與!不知周也。俄然覺,則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?胡蝶之夢為周與?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。此之謂物化。」《齊物論》


影評人‧作家 彭怡平

觀賞張作驥以以南方澳小漁村為背景的新作【蝴蝶】,就是一次令觀者悠然忘我的「莊周夢蝶」體驗。電影以宛如夢境般的氣氛拉開序幕,在藍灰色的暮暮晨靄中,一輛車緩緩前進,帶領著剛出獄的一哲,回到家鄉南方澳,也帶著他回到過去那段痛苦的記憶。
十多年前,父親為了躲避仇家阿順,狠心拋下他們母子三人,自此再也沒有隻字片語,使得傷心欲絕的母親投海自盡,也使得一哲對父親充滿怨恨;三年前,為了救弟弟阿仁,一哲頂罪入獄,阿仁卻被他最痛恨的父親給帶到日本;當他聽說,音訊全無的父親為了一樁買賣而回南方澳,並即將與世仇阿順見面時,父子兩代之間經年累月積蓄的憤懣,一觸即發……。

無言與旁白的戲劇張力

全劇就在這一觸即發的衝突,按捺不住的復仇欲望,以及劇中主角一哲重建新生的渴望間掙扎。

對阿佩而言,一哲的出獄,原本是這位在都市歷盡滄桑的返鄉女子情感的寄託與唯一的出口,然而,一哲父親和阿仁的到來,卻觸痛了一哲的舊傷,見到他受盡折磨,她卻無能為力,只能靜靜地陪在身旁,默不作聲地承擔他的痛苦,冷眼旁觀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一切,望著自己的愛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宿命的結局,女人哀傷的眼神與溫柔的絮語,為這部傷痕累累的男性輓歌中,注入難能可貴的的女性觸動。

阿佩以沉默不語來面對自己與他人的問題,一哲的父親則選擇擁抱日本,說日語,逃避「出走」所導致的家庭創傷,二十年前的這段時日,對他雖是前塵往事,在兒子一哲來說,卻一如昨日般歷歷在目,就算他選擇以「日語」來面對兒子與仇人,他所埋下的禍根,仍逼迫著他回到過去,並為此付出代價。

僅管無言,全劇卻以「替當事人說出未說」,類似「旁白」的方式,呈現主人翁內心的掙扎,並以此製造戲劇效果。比如當一哲單方面對阿佩發洩內心的感受或者情慾時,阿佩以默不作聲,或者充滿感情的旁白,表述她心裡的感受,達成「意在不言中」的情感交流。同樣的,當阿順的叔公責罵一哲的父親沒有良心,丟下他的家人,一去就是十數年時,一哲的父親沉默不語,對應著叔公的責斥,形成更為強勁的戲劇張力,雖然主角面無表情,觀者也
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顫動。

動靜之間的生命之美

另一個戲劇表現形式則是藉由動靜之間,來表現出生命本質的脆弱。如阿順兒子誤將阿仁女友小龜當成槍把子射擊的那幕,當小龜循著聲音的軌跡,摸索前來窗邊,在阿順兒子與他的狐群狗黨開槍與換人射擊之間,以及小龜的亦步亦趨,步向窗邊的一動一靜間,製造出令觀者目不轉睛、喘不過去來的緊張時刻,卻在槍聲嘎然停止,眼前的危機看似解除的那一刻裡,乍現另一個致命危機的到來。

生命最美卻也最脆弱的時刻,是在全劇最後一幕。當蝴蝶在林中翩然起舞,一哲的心靈也跟著飛揚起來,不再受到這世俗中的恩恩怨怨牽絆,而肉身的毀滅,也不再是那麼緊要,一如莊周夢蝶,一哲與蝴蝶已經合而為一,物我兩忘、萬物化而為一;而這在母親的故鄉「蘭嶼」被稱為「惡魔的靈魂」的「蝴蝶」,此時此刻,乘載著一哲的靈魂翩翩飛舞,回到他最愛的那段童年時光,一同與父親在林間追捕著蝴蝶的那段日子……。

世世代代因仇恨而走不出心中圍城的一哲,終於掙脫了與生俱來的生之繭,幻化為優雅美麗的蝴蝶,綻放出生命的神奇光輝。【蝴蝶】以一哲的故事,告訴了我們生命的綻放與愛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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